迦太基黄昏 一种绝望美

黄昏下的迦太基

　　有人说：“人到突尼斯，必至迦太基。”我觉得这句话也许得改一改。我们应当说：“经过突尼斯，前往迦太基。”因为从文明的历史或从时光的角度来看，突尼斯只是通往漫长迦太基传说的一扇门。因为迦太基帝国比突尼斯辽阔、广漠、伟大而悲惨得多。

　　在中国的西周王朝风雨漂摇的公元前814年，迦太基城在今天的突尼斯城附近诞生，迦太基帝国强大到据有北非沿岸、西班牙中部、科西嘉岛、撒丁岛、西西里岛和马耳他岛等。

　　今天，突尼斯的建筑物大多是白色的，非常洁净安祥地掩映在枣椰树、棕榈树和橄榄树的绿荫丛中，犹如漂浮在浪花中的朵朵白莲。传说特洛伊战争之后，希腊英雄尤利西斯带着船员在海中漂浮，看到这朵莲花后决定在此扎根繁衍，也就有了突尼斯。　　

　　迦基古城遗址离突尼斯市不远。坐车20分钟就能来到比尔萨山丘。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，但昔日繁华风韵依稀可辩。

　　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在圆明园大水法遗址时的感受。也许，这是因为它们都是被敌国焚毁，而且它们都是因为军事失败而导致了文化的毁灭。当然，迦太基是一个辉煌伟大的帝国首都，非满清皇家园林可比。但是悲惨遭的是，今人已经看不到真正的迦太基，连遗址都没有。

　　站在黄褐色的山头，往下面观看。地上零星洒落着古迹残痕。厚大巨石砌成的墙基、粗大断裂的花岗石圆柱，显示出当年建筑的规模和辉煌。殿堂廊厦中雕有花篮形、卷叶形、铃形、荷花形、棕榈叶形、兽形、扇形等各式形状的花岗石柱头，雕刻精细，逼真生动，射出缕缕残破之美。

　　听到导游讲“这是迦太基帝国的政治中心——政府大厦”时，我想打断他，想了想又忍住了。——有时候，误解是美丽的——这断壁残垣，确实是迦太基城遗址，但并不是迦太基人的迦太基，不是当年迦太基人的故国、故城、故地。因为那一切，都已经被罗马人付诸一炬了；眼前的这一切遗址，是罗马人重建的北阿非利加省的殖民统治中心，见证的不是迦太基的正午，而是“迦太基人的黄昏”。　

　　这里只有一样东西属于当年的迦太基的——站在迦太基遗址，可以充分感受那万古不变的蓝天、大海。这蓝真是奇特，使我没有办法用其他地方的蓝做比较——斯堪地那维亚的蓝天大海也许更纯净，但过于冷淡了一些；普吉岛外印度洋的蓝天大海蓝得又过于热烈了些。这是只有在迦太基遗址才能感受的蓝，这是地中海的蓝天与大海，同撒哈拉大沙漠纯净的黄色之映衬，是大海与沙漠最古老的对峙中产生的蓝。

　　靠在断壁上，我努力听导游的解说：第三布匿战争时，屡屡战屡败的迦太基人向罗马人求和。这一次，罗马人开出的条件是焚毁迦太基、迦太基人迁居至远离海岸15公里以内。迦太基人愤怒了，当然这愤怒来得太迟了，他们已经从统治包括撒丁岛、西西里岛在内的地中海霸主，从动不动就围困罗马城的尚武民族，变成困守一城的商人。

　　他们铸造武器，加固城墙，充实粮库，妇女们剪掉自己的头发，搓成绳子，供绑扎枪炮之用。然而迦太基终于矢尽粮绝，罗马人攻入迦太基城。残酷的巷战进行了6天6夜，最后许多迦太基人同庙宇同归于尽，死者达8.5万。罗马元老院下令焚烧迦太基，大火延烧16天之久，残存的5万迦太基人被卖为奴隶。

　　“是的”，我自言自语，“迦太基人舍不得那漫长海岸线的蓝天大海，不愿意去接近神秘的撒哈拉沙漠。”

　　就这样，他们消失了，消失如此彻底，以致”迦太基“与其说是一个历史学名词，不如说是一个考古学名词。

　　巍峨的皇宫、繁荣的市井、固若金汤的城池……与帝国灭亡一起灰飞烟灭。因此，现在我们看到的残存遗迹，实际上是罗马人在其占领时期重建的迦太基。原来的迦太基，已经万劫不复。

　　在突尼斯盘桓多日，乘坐法航的飞机离开前，有朋友通过手机短信告诉我:罗马名将小西庇阿将迦太基烧成灰土后，彻底犁过其地并撒上食盐，以使其永世不得超生。

　　这真让我惊心不已。因为传说迦太基帝国的创始人是一位名叫艾丽莎的漂亮公主。她逃避哥哥追杀乘船西渡至迦太基地方，决定在此地建城。然而当地土著人的习俗是禁止外来人占有超过一张牛皮大小的地方。艾丽莎把牛皮剪成一根根又细又薄的皮条，用皮条围圈得到了所想要的地盘。她做梦都没有想到，最后，迦太基人连一根牛毛的土地都没有留住。

　　一个数世纪统治地中海，让希腊人和罗马人心惊肉跳的帝国，就这样消失成蓝天大海、白树黄沙之间的一场童话或梦幻。

　　过了多日，一位研究系统神学的朋友告诉我：罗马人确实焚毁了迦太基。但后来被罗马迫害的基督教徒大批逃亡迦太基。最伟大的有“拉丁神学之父”德尔图良和圣奥古斯丁。前者使基督教从精神上彻底征服罗马。而15个世纪之后，奥古斯丁修会的马丁·路德正是以奥古斯丁的神学发动宗教改革，从而永久瓦解了罗马天主教的大一统，宣告了中世纪的结结。“因此，毁灭迦太基只是一个短暂的梦，人类信仰才是永恒的城。”

　　这个我可不懂。我只是知道，在地中海的蓝天、大海和阳光之间的迦太基遗址上我就已经发现到，尽管天下条条大道通罗马，但没有任何一条道路通往迦太基。阳光下遗址的白色乱石，为此而透露出绝望的美丽。